通向巴哈拉岛之路

山打根一向是小众旅行目的地,巴哈拉岛(Berhala Island)则连背包客都很少光顾。虽然它有繁茂丛林和洁白沙滩,峭壁屹立海天一色,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还是当地华人端午时洗海水浴、休闲度假的好去处。
巴哈拉岛离山打根市区很近,就像山打根人熟悉的美国女作家艾格尼斯·凯斯(Agnes Keith)说,从山打根到巴哈拉岛,坐船只需20分钟。
在森森水上人家乘上快艇,这20分钟轻松惬意。苏禄海出名清澈,船驶出不久,巴哈拉岛最具辨识度的景观已迎面扑来:午后阳光照亮了仞立绝壁,斧削似的不同立面,由深粉到赭红,在浅碧海水和浓绿树木之间鲜明如画。望见它的瞬间,脑海闪过两个字:“赤壁”,苏东坡泛舟夜游的“赤壁”。

通向巴哈拉岛之路

不过我们这行人并非为“南洋赤壁”景色而来,牵引人心的是一段上世纪40年代的往事。
如今,从精心修复的山顶别墅“凯斯故居”,可以看到山打根人对曾旅居于此的凯斯的珍惜,是她1939年出版,笔调细腻诙谐的自传体作品“Land Below the Wind”,让沙巴和山打根获得“风下之乡”美誉,闻名于世。当然谁也不曾预料,不到三年凯斯一家命运之舟倾覆,而她1947年出版的第二本书《万劫归来》(Three Came Home,1950年好莱坞拍成电影),竟是在巴哈拉岛和古晋两个集中营三年半囚犯生活的回忆录。
是的,我们去巴哈拉岛,正因当年岛上的日本集中营囚禁过凯斯一家八个多月,这段日子在《万劫归来》中占了七分之一篇幅。
凯斯随夫来到英属北婆罗洲首府山打根时,这个繁华小镇有1.5万亚洲人,70名欧洲人。“英国殖民者的生活平静”,社交俱乐部、网球俱乐部、壁球俱乐部、橄榄球、足球,组成了他们的白天,“而馥郁的热带花木香气充盈了他们在异域的慵懒的夜晚。”当凯斯夫妇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绅士淑女状态,就向婆罗洲的丛林激流出发,去旅行、探险,“去遇见和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们”。
《万劫归来》第一章《天赐儿子》,前半部分仍然欢乐,凯斯文笔美妙:婆罗洲比任何小说都精彩,因为它是真实的,“那里的季风,半年这个方向,半年那个方向,但一直刮着。雨下起来像一注小溪流淌,和着一束穿过雨水的炙热阳光,一起泼到你身上。这里能见到的人类也各式各样……像我一样,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,在哈密瓜般的金色月亮下面,在粉色葡萄柚似的太阳下面……”
然而《黑暗时刻》即将降临。太平洋战争爆发,香港沦陷,马来半岛在颤栗,1942年1月初当日军飞也似地抵达亚庇,北婆当局发出指令:销毁一切资源,各自驻守岗位,面对敌人,消极抵抗,不合作。“我们已无力保护你们。珍重!”
凯斯的丈夫,北婆罗洲林业、农业长官哈里·凯斯遵命留守,凯斯本可带儿子乔治撤退,消息纷乱人心惶惶,很多人逃离,但她拒绝离开丈夫回国。1月19日山打根沦陷。
“从那天起,到1945年9月11日,我们一直被关押着。暴行在我周围发生,也在我自己身上发生。但我一生中,再没有经历过比等待日本人到来的那48小时更可怕的精神折磨。”
接着到来的一切何尝不可怕。恐惧痛苦的四个月,家中被日军洗劫、疟疾反复发作、流产……凯斯和儿子被带上军用卡车押送到码头。
对凯斯来说,去巴哈拉岛,是一场漫长的暗夜行:“29名妇女和9名儿童,被装进了一艘小舰艇。从山打根到巴哈拉岛是20分钟的路程,可是在日本人反反复复的‘高效率’装载卸载之下,我们花了五个小时……在黄昏的暮色中,我们哭泣,祈祷、笑、诅咒敌人,给孩子们唱催眠曲。这时已是晚上10点,孩子们没有吃晚饭,他们又累,又兴奋,又害怕,哭喊着直到睡着。”
一群人疲惫地上了岛,这段记忆十分珍贵:“巴哈拉岛终于到了,岛的一端是麻风病院,我们在另一端,中间隔了1英里路。这里是一个废弃的隔离站。黑暗中,依稀可见一个破败的码头。我们大多备了手电,在手电光的帮助下,抱着孩子、拖着行李,爬过破码头来到陆地上。顺着路走下去,走进一座肮脏的木屋,那曾经是政府修建的隔离室。”
短短水路噩梦般开启地狱之旅。当天欧洲男人们也被送到岛上集中营,和妇女儿童分开关押。那是1942年5月12日。
我们的蓝白色快艇朝着庞大“赤壁”前的沙滩靠拢。81年之后,我们将在巴哈拉岛上看到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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